在上海最大方艙醫院當志愿者:這些“人生第一次”,會記一輩子
口述者:陳竹(上海世博文化公園建設管理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國家會展中心方艙醫院地產集團進駐團隊內艙運營專班指揮組負責人)
采訪記者:唐聞佳 吳金嬌
到昨天為止,陳竹和她的同事們進駐國家會展中心方艙醫院已19天了。在這個擁有近6萬張床位的上海最大方艙醫院里,他們負責保障4個艙。從起初的15000張床位到后來增加到近18000張床位,每個艙入住逾3500名感染者。他們像一群拓荒者,接招一個個“人生第一次”式的任務,也在這里,見證了許多一生難忘的人與事。
“神兵天降”帶來的善意和暖意,來得如此強烈和突然
4月10日,我到方艙指揮部報到,第二天,我們保障的首個方艙就開艙了。因艙內缺少管理團隊,我帶著30多名志愿者進駐到方艙基地,大家就住在集裝箱改造的宿舍里,工作時穿上“大白”,開始每天24小時輪轉的戰斗模式。
我所在的地產集團是在4月7日招募進駐方艙醫院志愿者的。印象極深的是,大家踴躍報名,有剛入職不久的管理培訓生,有臨近60歲的員工,有業務主管、經理,當然,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從沒有在方艙醫院的運營服務經驗。我們不是專業醫護,從沒直面過如此高風險、高強度的工作。
來到方艙后,我們的工作可總結為“三?!薄獛ьI保安、保潔,做好感染者與醫療隊員的服務保障。上萬人同處一個空間,一天24小時,對付“吃、喝、拉、撒”就不是一件易事。很多事情不到這里,你根本想不到。
郭玉剛是我們物資保障組的志愿者,他每天必須和同事們給4個艙提供物資,如床墊床單等床上“大三件”,以及臉盆毛巾等生活“小三件”。很多生活物資都需要純人工搬運。記得他曾算了一筆賬:一個組4名工作人員,加上保安一共也就10來個人,每天需要卸10多輛卡車的物資。
近期,方艙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有3000-4000的人員進出量,每天需要準備的物資達1萬多件。而外地轉運來的物資,往往都在凌晨兩三點鐘送達,所有人都在加班加點超負荷工作,體力逼近極限。
4月21日,郭玉剛迎來一場硬仗。當晚9點,外地捐贈的30噸礦泉水抵達,面對堆成山狀的物資,以硬漢形象示人的郭玉剛也繃不住。30噸礦泉水,共3200箱,盡管已抽調一支20人團隊臨時加班了幾小時,但還剩下20噸水等待轉運……絕望之際,“小山”前冒出了幾十號人。一看,是保安部的同事來支援了!
回憶那一幕,“硬漢”郭玉剛也哽咽了?!爸半娪翱吹降?5分鐘時,總會出現一個‘神兵天降’的場面,會吐槽套路太深。如今,在這個把臉都緊緊裹在防護服面罩、口罩后,彼此保持間隔的方艙里,‘神兵天降’帶來的善意和暖意來得這么強烈和突然?!绷璩?點,郭玉剛發了一條朋友圈。
我們在每個艙設了一名“艙長”。4月13日,徐悅君暫別妻兒進駐國家會展中心,成為一名“艙長”?!暗谝淮未┥洗蟀鬃哌M方艙,有點緊張。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統籌照顧好3200名病患?!毙鞇偩髞砀嬖V我,第一次穿上防護服,不到20分鐘就已渾身濕透,后來為保證安全,進艙工作,他往往六七個小時不吃不喝,等脫下防護服,距早上起床已過去八九個小時……
在方艙,“每天一頓飯”是常態。疲憊,是共同感受,但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付出。
徐悅君剛入艙不久,一位老伯找到他,“小伙子,你能不能幫幫我?”原來,這名老人有腿疾,上廁所不方便,只能在附近的垃圾桶“方便”。徐悅君當即安排了工作人員,每天為他清理環境,解決老人的“難言之隱”。
在方艙,特殊人群并不少,他們不想連累別人,所以,我們盡可能多做些、多想些。
“艙長”被感染了,他當起了方艙里的“24小時志愿者”
我的另一位同事薛益卿是4月12日報到的,13日成為方艙里的一名維修組志愿者。起初,整個維修組只有他一人,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24小時響應各種問題。他不僅負責方艙內所有設備的維修工作,還會針對患者提出的意見進行“改良”。
“我們有一個快速反應機制,一旦有人提出維修申請,必須在10分鐘內回應?!毖σ媲湔f,這是原先工作中的“常態”,現在卻被帶到方艙里。
在方艙,大家關心的還是吃喝與洗漱。原先,方艙飲水機數量有限,熱水出得不夠快,很難同時滿足3000多人喝熱水的需求,薛益卿立刻組織增加了熱水器。
在方艙,最令薛益卿滿意的一個“項目”,是在3小時內打造出一個讀書室。一天下午,護士找到薛益卿,希望他能在方艙改造出一個房間,擺上書桌、照明設施,可供患者們自習、讀書。收到需求后,他立刻著手安排,一下午時間,一個符合要求的讀書室完成了!
維修組并非一線部門,與病患接觸不多,但讀書室完成后,很多人向薛益卿發去感謝。他說,有一次在“艙長”的朋友圈里看到一幅畫,是一名小朋友在讀書室里創作的,上面寫:“聽醫生的話,早日出院?!?/p>
薛益卿說,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8個月大的孩子,希望疫情能早點結束,想回去抱抱他。
在這里,因為夜以繼日,我們經常會忘了時間。但4月18日是一個難忘的日子,這天,國家會展中心方艙醫院歡送15000人出艙,這是迄今單體方艙醫院單日迎來的最大出艙人員規模。也是這天,我們保障的4個方艙迎來3000多人出艙。
幾千號人大進、大出,首次遇到,挑戰很大。為此,大家通宵達旦,但內心是高興的,因為看到了治愈者越來越多,趨勢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在此期間,我們也遇到了屬于我們的“非?!睍r刻。90后男孩劉思通是另一名“艙長”,4月9日他就作為地產集團志愿者預備隊成員正式走進國家會展中心。4月12日,他自薦成為8.2艙“艙長”。人生第一次穿上“大白”進入“紅區”,又逢剛開艙,志愿者人手緊張,物資供給、與護士站的聯絡等方方面面都需要磨合,第一班頭下來,劉思通累癱,整整一天,一粒米未進。
4月13日下午,劉思通被確診為新冠陽性。確診后,他入艙“就地治療”,還當起了艙內志愿者,繼續做著協調工作。原本,我們6小時“換防出艙”,他確診后,變成了“24小時在艙”,最累時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
我們讓他休息,他調侃說,“我可以說是我們方艙里第一個既是病患、又是艙長的志愿者?!边@種年輕人的熱情,讓我們看著真感動。
每個人都挑戰了極限,但為了我們心愛的城市一定堅持到底
施少華是方艙里的“老人”,他是首批進駐志愿者,也是堅持時間最久的。4月7日下午,看到招募志愿者通知后,施少華下午4點報名,晚上7點,接送的車就開到小區門口。他說,別的都不擔心,就是妻子不會做飯。留下菜譜,他上車了。
4月8日至10日,作為第一梯隊志愿者,施少華接受了完整培訓,從穿脫防護服到七步洗手法。4月11日,國家會展中心開艙,他成為一名保潔組組長。第一批志愿者最初分兩組工作,按照“6+6”模式,即工作6小時、休息6小時,但第一天的工作下來,發現每個人都在超負荷工作,工作時長早就超過6小時,可謂精疲力盡。進駐方艙工作,凌晨1點前基本不可能躺在床上,凌晨4點睡并不稀罕,每天都有太多的事需要做。
在方艙,稍不留神,會被感染。施少華和同寢室的同事說,“只要我們沒倒下,能撐一天,就要把一天的工作做好?!睆?月8日報到,到4月24日因成為密接而被轉到隔離點,施少華奮戰了17天。
我的另一位同事朱錦屏是4月13日進艙成為“艙長”的。他用“酸甜苦辣”,形容艙內的工作。他有腰酸的老毛病,一班進艙6小時,他頭天進去,過了半小時,要找一個地方坐一下。而就是這樣一名“老同志”,此后三四天在艙里是“停不下的腳步”。4月23日,朱錦屏開了一個記步器小程序,當晚小程序發了一個“半馬”勛章給他,這天,他在方艙里走了21.09公里。而這,只是他普普通通的一個方艙班頭。
正如朱錦屏所說,方艙里的苦辣事不少,有來自患者的“不理解”,也有護士甩過他電話?!澳銈內硕?,眼睛多,發現問題,提給我們,我們好來改進?!彼麜c患者去溝通,會與護士去協調,樁樁件件事情,他都當一回事,耐心處理、解決。
很快,方艙里迎來了出艙者。朱錦屏發現,很多人要出院了,很興奮,凌晨1點就開始收拾準備。他們一高興,保障人員也跟著被“調動”起來。雖然很累,但在我們所有人眼中,這是“最甜”的時刻。每當有人出艙,幾乎都會說一聲“謝謝大白”。朱錦屏說,“這個場景,我會記一輩子的?!?/p>
4月7日進駐至今,我所在的地產集團累計志愿者到崗209人,目前正常在崗121人。大家來之前都做了思想準備,但到了現場,困難還是超出想象的。每一個人都在這里挑戰自己的身體、心理的極限,克服著自己的“脆弱時刻”。在平常時候,地產人在為城市建設、更新付出努力,面對抗疫這種非常時刻,大家穿上“大白”,奔跑在戰“疫”一線,我的這些志愿者同事們,大家就是最普通不過的上海市民。來到這里,最苦、最難的時候,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為了這座我們心愛的城市,一定要堅持到底!”